爷爷那一辈人，摊上的都是大事。出生在贫苦之家，兄弟几人。据说，爷爷依靠自身努力，亲戚帮衬，学上了贸易经营这一个有别于其他人家的营生。他年纪轻轻就外出四川、跑过宁陕土匪出没之地，见识过被人强抢逼迫的现实，也经历了一夜之间就改变的家庭现状。父亲说，你爷爷苦啊。

爷爷抽的是烟袋锅子盛放的旱烟，烟味重，味道大，吸完烟，爷爷浑身都是深重的烟草味道，似乎人都被浸润过的一样。四川、甘肃一代的烟叶，自己上锅蒸蒸，满房子弥漫的都是烟草的香气。奶奶说爷爷整天咳咳咳的，就是放不下烟袋锅子。眼睛一睁开，就要儿子们把烟袋锅子拿出来，给他充填上烟丝，点上火，他就自顾自闷在烟味里出不来了。他的精神和他的吸烟的姿势，留在我记忆中的印象就是，熏香熏香的烟草味道，满脸都是他的欣慰的笑意盈盈。

爷爷一辈子念叨的，就是参加工作的姑姑给他买了纸烟，说姑姑没有白养。其实，不是姑姑能行，是姑父厉害。他在一个国营大厂担任中层干部，据说很有权的。每年过春节，都不忘给他老岳父买几条好烟孝敬上。就是姑姑不提醒，他也会主动买烟的。美其名曰，这老汉就爱吸上几口好烟。这事上别省钱。还让姑姑落了一个好名声。

爷爷临终去世的时候，虽然意识神智已经不清醒了。人还是挣扎着，说给他把烟点上。他累了，想吸口烟。一大家子人围坐在炕前，只好含着泪给他点上烟，说这是你女儿女婿给你买的好烟。你好好活着，还能多抽上几口。说这话的时候，全家人已经是哭着说了。等爷爷吸完了这根烟，就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了。据父亲说，爷爷安葬的时候，还专门给他把没有吸完的烟给他放一起了。就当是孝敬他老人家了。现在说起来，父亲都是一脸愧疚，说，那时候家里穷，多亏了你姑姑姑父的孝心了。

父亲烟瘾大。据母亲说，父亲年轻时候，一个晚上不停吸烟，感觉小房子里都快要被烟味道灌满了。父亲当过村干部，几乎没有见过他抽烟袋锅子，每次都是短短的纸烟，一根接着一根不停抽。我们弟兄几个的印象里，父亲都是吸烟的。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，父亲就果断戒烟了。而且很彻底的戒烟了。以前每天都要两包烟，说戒烟，就真的戒烟了。应该从此就和吸烟一刀两断了。我还很好奇问过父亲，真的戒烟了？没有想过吸烟吗？父亲说，那时候你弟兄几个，生活艰难，还抽什么烟呢。能吃饱饭，就是老天的恩赐了。我想，这应该是真心的话。

父亲吸烟的时候，家里放着一台生产队的小电视机。每天晚上，大家都会提前拿着小凳子，齐整整排队，等着晚上的电视节目，主要是连续剧。上海滩、敌营十八年等等，都会有吸烟的镜头出现。每次电视看完了，你再看看地下，全是烟头。慢慢的，有了过滤嘴香烟。生产队里哪一家有在外工作的人，就逢年过节会拿上几包烟给父亲，央求照顾一下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们家。这时候，父亲是最高兴的时候了。要是家里来了亲戚或者是公社干部，父亲就会从箱底翻出来一包烟，说这是某某某在上海、武汉和西安等地专门拿回来的，你抽抽，味道不一样。说这话的时候，父亲的脸上是一脸的喜悦和自豪。

我知道父亲不吸烟，应该是上了初中的事情了。以前家里的火柴盒、没把的香烟到处放着。放炮的时候，我还会偷偷拿出一两根香烟点上，直接去响炮。到了现在，父亲腿脚不便了，偶尔回家我还会拿上一两条烟，让他招呼村里人，父亲总是说，吸烟的人，现在也不多了。大家都知道吸烟有害健康。老年人和年轻人还吸烟，中年人吸烟的少了。我反倒是奇怪了。也许，生活压力大的这部分人，才是真正下定决心戒烟的人群了。老年人无所谓了，习惯了。年轻人好奇新鲜，不经事，感觉好玩。只有上有老下有小的人群，压力山大，就果断放弃了吸烟这件事。

说老实话，我在小时候偷偷抽过烟。直到进了大学校园的门，青春期的迷茫和惆怅爬上了心头，加上粉刺满脸，总是一个人的时候点上香烟，在宿舍楼下走走转转，希望遇见一个爱情的初恋。期盼而不得，没有方向，就觉得整个人都是神不守舍的样子了。不敢一个人的时候，有了一个人的时候，就想吸根烟。莫名其妙的感受，莫名其妙的作法，好像要和青春期决斗一样。见了老师，老师问，你吸烟吗？还直接回答，不吸烟，谢谢老师。转过头，就一个人点上了香烟，漫无目的的走在操场上、球场外，像是发泄，又像是自我觉悟一样的垂着头，让风吹吹而已。

漫长的夜，漫长的时间，总是让人感慨时间的丰富和无聊。每个夜晚，同寝室的男子汉们，都会在上下铺的青春躁动里，说着女生和女生的故事。这时候，谁起了头，谁就会主动给大家发根烟，在烟熏火燎的现实中，开始了有一个夜晚的关于女生的卧谈会。主角都是人，尤其是女生，男生的世界里，都是烟味的弥漫和四处流浪。好像这就是一个完整的人的样子。这年代，几乎没有什么纸烟了，全是带着过滤嘴的香烟。一条少见，一盒一盒的买，还会偶尔积攒上，出门的时候总拿着香烟，感觉自己瞬间就成熟了。

临近毕业的时候，吸烟的劲头反而减了不少。为何？毕业季的单位落实不了，前途渺茫，大家都在各自奔忙，谁还会有好心情吸烟呢。直到散伙饭吃了，大家聚散依依，老师掏出自己的香烟，给大家一一散上，说这是成年人的标志今后要自己奋斗，抽上好烟，干成一番事业，就是对老师和学校的回报云云。大家这时候是群情激昂，都点上了烟，隐约之中都坚定了信心一样。前途是光明的，就需要大家好好打拼而已。

出了校门，工作上了，才知道校园的时光是多么美好。可惜了。慢慢远离了吸烟，慢慢学会了积攒一点钱，组成了家庭，添了孩子，谁还会有好心情去吸烟呢。直到现在，可以给人买烟，自己吸烟已经是完全没有的事情了。

也许，人生和生活就是这样。只有亲身经历的，才是值得珍惜的。如今，年过半百，更是没有了吸烟的爱好。别人稍微吸根烟，就觉得难受了、憋闷了。也是学会了忍耐，或许这就是成熟的表现了。